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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枫:美国能重建中产阶级吗?
// 墙外楼
美国的困惑
美国眼下最大的新闻当然是总统大选。现在还没有到两党对决的时候,民主党和共和党都还在党内预选,但已经风起云涌了。党内预选起伏跌宕本来不足为奇,但今年最大的看点在于两党的极端化。共和党方面,Donald Trump的大嘴不断制造新闻,但在Iowa胜出的Ted Cruz实际上更加极端,近几年美国政府因为国债违约危机停摆正是他急先锋促成的。几年前搞出很大动静的茶党这一次真的玩大了。尽管在新罕布什尔预选中败北,Ted Cruz成为共和党竞选人的可能性依然现实存在。即使他败下阵来,Donald Trump也够极端了。前总统卡特在采访中说,他宁愿Donald Trump当选,也不愿意看到Ted Cruz当选,相比下来,Donald Trump竟然算不那么极端的,这在短短几年钱都是不可想象的。在民主党方面,本来似乎铁定胜出的主流派希拉里竟然遭到Bernie Sanders的强力竞争,在Iowa差点翻船,但在New Hampshire大幅度落后于Bernie Sanders,只有到了南方州之后才可能翻盘,因为Bernie Sanders似乎在黑人和拉丁族裔中的声望不高。希拉里在主流派里已经算极端的了,但Bernie Sanders公然宣称自己是民主党社会主义分子,主张免费大学教育、Single Payer Health Care等北欧社会主义做法,连比美国社会主义得多的加拿大都没有做到这些,新上台的自由党总理特鲁多对这些社会主义主张更是提都不提。Bernie Sanders如果能处理好种族选票,强调他的政策不分种族,全民得益,弱势的黑人和拉丁族裔支持社会主义的Bernie Sanders不是没有可能的。
即使代表共和党主流派的Mark Rubio和代表民主党主流派的Hillary Clinton最后出马对决,这依然是近20年来政见分离最大的总统竞选,两人都从传统主流派的中右、中左向强右、强左转移,只是还没有到Ted Cruz和Bernie Sanders的极右、极左。美国政治的极端化在小布什时代开始,但现在看来,小布什的新保守主义几乎是小绵羊一样的温和软弱了。奥巴马时代的中左在即将在无所事事中结束,接下来呢?不管是民主党当选,还是共和党当选,美国政治的极端化会继续。这次极左上台,下次换极右上台,或者反过来。稳健的中左、中右不见了,主流政见和政府政策的急剧摇摆常态化。美国怎么了?
美国的问题出在经济。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这个强大的架子越来越虚。美国经济总量依然世界第一,但美国经济金融化了,空心化了。
根据美国商务部数据,2013年对美国经济贡献最大的是金融业,占19.6%;其次是政府(包括军费、社保、维稳等),占13.0%;制造业第三,占12.4%;商业性服务(估计包括律师、会计、咨询……)占11.9%,教育和医卫占8.3%,零售业占11.6%,信息产业占4.8%,文化(包括好莱坞)、建筑、交通运输占比都较小,还有其他8.2%,其中包括农业。
上图是2013年的数据,2013年第四季度美国GDP增长2.6%,全年增长1.9%。制造业占比虽然比金融和政府小,但贡献了第四季度的1.23%的GDP增长,全年增长中也占0.4%的贡献,这是美国GDP增长的大头。制造业还贡献稳定、高质量、高收入的岗位,通常不受季节性影响。但这是在石油价格暴跌之前,美国正经受页岩油气拉动的制造业、资源业的快速增长。尽管奥巴马在竞选时期和当选之初信誓旦旦要推动美国的再工业化,后来不了了之了。新能源受到中国的强力挤压,尤其是太阳能电池板的制造;3D打印、人工智能、网络经济等新经济增长点没有兑现。美国汽车是少有的亮点,但有说法现在的高销售在不小程度上是受到2008年以后受到压抑的需求的爆发性反弹的影响,如果现在的股市动荡持续化,议论纷纷的萧条果然再次来临,美国汽车工业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强势增长不能长久。另外,GM从中国向美国销售SUV也对美国制造不是一个好消息,尽管这对GM是好消息。受到石油价格打压和页岩油气行业萧条的影响,2015年的制造业数据应该难看不少。
金融业(包括银行、保险、房地产、租赁)占最大一块,对GDP增长的贡献第二大,全年达到0.35%。在2008年之前,金融已经是美国经济的主要拉动力量了。经济危机后,美国上下一片呼声,要加强监管,防止2008年再次出现。但这些年下来,美国似乎回到老路上,在欢快地继续跑着,直到下一次经济危机再次出现。
政府开支对GDP的拉动甚至超过制造业,这实在不是好事。制造业是生产性的,但政府开支是净消耗性的,所谓军费、社保开支拉动消费,从生产性角度来说,那都是砸进去100刀拉动出30刀的赔本买卖。当然,政府开支的帐不能这么算,可政府开支还是要约束才好。美国政府开支(联邦和地方)像脱缰野马,两党都想降低赤字,但路线南辕北辙。民主党要增税增支,共和党要减税减支。这当然是非常简单化的说法,具体远远要复杂,但两党顶牛,屡屡造成预算危机,政府停摆,Ted Cruz就是其中的推手,奥巴马为此吃了不少苦头。问题是奥巴马(还有前任历届总统)对缩小预算缺口说的多、做的少,也确实不是个办法。美国各级政府靠借债度日,无度举债成为巨大的定时炸弹。如何控制国债,正是两党政策巨大分歧的焦点之一,但谁也没有不导致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的解决办法。
美国债务占GDP比例的走势:家庭(蓝色)债务一路走高,2008年之后有所降低;商务(棕色)债务稳步走高;州县市政府(绿色)债务相对稳定;联邦(紫色)债务在克林顿时代显著下降,但在2008年后急速上升;金融界互相拆借(黄色)增长最快,这是2008年金融核弹爆炸的罪魁祸首,2008年后开始下降,部分原因是由于QE,转化为联邦的债务
美国债务占GDP比例的另一个表示法,棕色是州县市地方债务,绿色为联邦债务,黄色为家庭债务,红色为金融界债务,蓝色为非金融界商业债务
小布什时代是联邦债务急剧恶化的时代,减税(黄色)减少了联邦稅入,间接转化为联邦开支,但富人减税并不成比例增加消费,大吃大喝只能消费那么多,百万富翁变成两百万富翁了,消费并不加倍;反恐战争(红色)非但没有拉动经济,还造成了巨大负担;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后,QE(包括TARP和两房,蓝色)成了压到骆驼背上的磨盘;Recovery Measures是奥巴马时代的QE、医保等开支。如果没有这些额外开支,美国的债负(灰色)本来是可以降低的
美国国会预算办公室对未来联邦支出分布的估计,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利息支出(蓝色),如果美联储最终提高利率,利息支出的比例将急速上升
又到了预算季节。联邦政府在克林顿时代预算基本消除赤字了,小布什时代赤字先升后降,但就在快要平衡预算的时候,2008年经济危机爆发,美国预算赤字暴增。2011年的预算控制法案规定政府缩减开支,逐步平衡预算,此后赤字下降,但政府开支实际上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严重影响政府(尤其是军方)运作了,所以奥巴马这两年不断试图偷塞私货,增加预算,不惜增加赤字,受到共和党的坚决反对。2016年的PB17(2017年总统预算提案,预算总是比实际年度超前一年)再次试图增加预算,估计会被共和党国会给毙了,但奥巴马已经不在乎了,他的头痛完了,是别人头痛的时候了
PB17里各部门的预算分配,没大意外,国债利息支出继续得益于超低利率,退伍老兵的福利开支惊人地高(约1800亿,差不多顶军费的1/3),但联邦赞助的科研经费只有区区300亿美元,其中包括40亿美元用于无人驾驶汽车
美国太需要强势经济增长了,尤其是需要全民得益的经济增长。去年12月的时候,好像强势增长回来了,尽管依然是富人得益,耶伦终于决定加息,但直接间接地引发了世界性的经济动荡,祸及美国,现在改口要暂缓加息了,甚至提起以前不可思议的负利息问题。
美联储利率从1954年至今的走向
美联储利率在2008年12月以后一直在0-025%之间浮动,实际上相当于零利率。这不仅达到历史最低,而且徘徊于低位的持续时间也最长。过去两年来,美联储什么时候提息成为世界经济界的月经话题。12月16日加息后情况不妙,看来又要重新成为月经话题了。利息这么低是为了刺激流动性,刺激消费。但过低利率不仅剥夺了美联储调节经济的杠杆, 该结束了(但新一轮QE的猜测始终不断),零利率什么时候结束就成为人们最关注的事情。这几年美国GDP基本稳定在2.2%的增长率,谈不上火爆,但也从2008年萧条至今经济总量增加了9%。另一方面,失业率稳定在5.1%,与欧洲相比,这是很不错的数字了。但通胀只有0.3%,去掉价格波动较大的食品和能源的影响,也只有1.2%,远低于美联储的理想2%。过低通胀意味着消费不振,主要原因恰恰在于就业增长与人口中主体的平均收入增长脱节。换句话说,人口中主体面临相对贫困化的问题。消费群体扩大了,但平均消费能力反而有所下降,总消费并没有随就业的增加而增加。
美国收入各阶层2006-2014年家庭收入对比,只有收入最高的20%的家庭的收入增加了,其他各阶层都在不同程度上降低了,这是扣除通胀因素的可比收入
一般认为,2008年经济危机以来,美国经济已经有了很大的恢复。但收入各阶层得益于经济恢复的程度明显不同,越是高收入的家庭,越是得益于经济恢复;中等收入家庭还没有恢复到2006年(2007年下半年已经开始受到经济危机影响,2006年是经济危机前最完整的一年)水平,更低收入家庭本来就没有多少收入,"落差"反而没有那么大。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数据是家庭中位收入,2013年相比2007年,中位收入从54462美元降低到53657美元,这些都是扣除通胀影响后的"可比美元"。这是2008-2009年连续两年下降后连续三年没有显著变化了,再一次指出中等收入家庭收入在经济危机期间受到绝对贫困化的打击后、依然遭受相对贫困化困扰的现实。
12月16日的加息结果不好。美元按照预期强势升值,世界投资流向美国。在一般情况下,这是好事,但流入美国的投资大部分进入金融领域,而不是实体经济领域。美元增值增加了美元的购买力,但进一步压低以美元计价的石油价格,进一步加重石油和相关行业的困难。较低的石油价格降低美国家庭的燃油支出,但有说法美国家庭并没有因此增加消费开支,而是把节约下来的钱用来还债了。这对于个人理财是完全正确的做法,但对拉动经济没有作用。在过去,美联储加息导致美国经济一枝独秀,吸引世界投资流向美国,然后美国购买力大增,拉动世界经济,进入正循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美国的世界经济中心地位下降,这个火车头已经拉不动世界经济了。另一方面,经济全球化使得美国一枝独秀不起来了。全球化后,美国大公司的盈利中心很多转向海外,海外经济滑落,必然影响美国总公司业绩,抑制了美国经济的一枝独秀;在这轮油价暴跌之前,西方(主要是美国)向页岩油气行业投入了至少1000亿美元的巨资,这笔投资打水漂了,必然也拖累美国经济。传统的美元避险作用也受到人民币的狙击,尽管人民币近期连贬,但很难说这到底是中国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还是兼而有之。人民币对美元是贬值了,但对欧元、英镑、日元保持大体稳定,对加元还升值了。人民币实际上是在推卸美元升值带来的被动升值。据说有美国研究机构表明,人民币的国际硬通货作用提高,但还不能替代美元。这肯定没错,谁都不认为人民币在短期内可以替代美元,但对美元的长期影响才是使美国忧心的。美国对于美元是如何取代英镑、马克、法郎成为世界货币的历史不会不记得,其中世界工厂的作用是决定性的,而不是纽约股票交易所。伊朗和俄罗斯已经在着手石油交易去美元化,虽然现在还是转向欧元,但对美元的金融霸权的影响是一样的。欧元还只是近期影响,人民币才是美元的远忧。
2008年经济危机后,美国经济恢复得很吃力,最要命的是各阶层从经济恢复中得益严重不均匀,最需要受益于经济恢复的穷人原地踏步,中产阶级的收入增长也不显著,经济恢复的好处大部分落到富人那里去了。中产阶级萎缩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而美国经济发展大势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大方向:中产阶级将继续萎缩。中产阶级是稳健的中间道路政治路线的社会基础,强大的中产阶级是稳定的中间道路政治的保障,萎缩的中产阶级则导致政治的极端化。这不一定是单调的极左化或者极右化,而是可以在两极之间来回震荡。对于选民来说,传统的中左、中右道路要是还继续管用,那就不会出现经济发展停滞、中产阶级萎缩的问题。既然不管用了,那就只有试试更极端的政治路线,所以Bernie Sanders的极左和Ted Cruz的极右应运而生。据说代表中间路线的独立竞选人Michael Bloomberg有意竞选,他或许会受到温和的中产阶级的欢迎,但中产阶级萎缩本来就是导致选举极端化的原因,这才有民主党和共和党内的温和派候选人的纷纷出局,Michael Bloomberg为什么就不一样呢?而且,中产阶级萎缩了,Michael Bloomberg的选民基础在哪里呢?
共和党右翼路线主张个人发展,发家致富,不惜以贫富差距为代价,甚至鼓励贫富差距的存在作为奋斗的动力。但贫富差距扩大到一定程度形成阶级固化,权力过度集中在富人手里,金钱操纵选举导致金元政治,弊端已经显现出来了。民主党左翼路线(尤其是桑德斯的极端版)主张用社会和福利政策填平差距,用重税劫富济贫。但社会的主体只有靠自己养自己,福利永远只适合供养社会上的少数群体,中产阶级萎缩了,谁来养社会呢?因此这条路走下去也要出问题。美国的关键在于重建中产阶级。中产阶级重建了,需要养起来的穷人少了,整个社会的负担小,养得起;致富的阶梯小了,上升通道缩短了,不仅致富容易实现,致富也不导致过分的贫富差距和收入分配不公。美国政治摆脱极端化的关键在于重建中产阶级,但逆转美国中产阶级萎缩是另一个话题了。
中产之梦
美国人自认为美国是一个中产阶级的国家。在老欧洲,中产阶级曾经指所有在贵族与从属于贵族的农民之间的"自由人"。在美国,现在一般认为中产阶级分为upper middle class和lower middle class。前者更接近中国人对中产阶级的定义,通常由专业和管理阶层组成,收入和教育程度都较高,还可以包括小店主、小公司拥有人;后者包括半专业阶层、低级管理阶层(如麦当劳店长)、熟练技工等。据说在欧洲,美国定义的lower middle class有时被算入working class。这里讨论美国的事情,用美国定义。
美国与美国梦是分不开的,美国梦的主体实际上是中产阶级之梦,人人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在自己这一辈子里打造出稳定、富足、充实的中产积极生活。但中产阶级是一个很微妙的说法。在美国,实际上收入相当高的中上层在心理定位上依然是中产阶级,不认为自己是有钱的上等阶级。Steve Jobs成为巨富后也依然是套头衫、牛仔裤晃来晃去,扎克伯格到处就是一件hoodie,Bill Gates、Warren Buffet也处处注意避免给人为富不仁的印象。事实上,对于很多上中产阶级(upper middle class)来说,他们既没有上等阶级的心理优越感,也没有上等阶级的财务安全感。另一方面,实际上收入不到中产阶级的中下层也在心理上自我定位为中产阶级,而不认为自己是穷人。既没有穷人的卑微感,也不至于有穷人的财物窘迫感。最低层的平民都在电视访谈或者政要面前自信十足,侃侃而谈,尽管有时候并不真正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美国人对于中产阶级的一般认识为:有能力为退休储蓄,有自己的房子,有能力负担孩子的大学教育,有能力度假和买新汽车(当然有一定的价位和间隔限制),有能力买自己喜欢但并不一定生活里必需的东西。美国人以个人成功为荣,这也是中产阶级思维的一种表现。Old Money(遗产、家族财产)是值得羡慕的,但也在某种程度上是遭到鄙视的。美国是一个人人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的国度。在美国,穿着Versace盛装、戴着Van Cleef & Arpels珠表、挎着Hermes包招摇过市迎来的不是尊敬,而是侧目。中产阶级代表稳定、公正、保守、进步得到平衡的传统价值。中产阶级没有明确定义,但中产阶级毕竟是有一般接受的尺度的。扎克伯格肯定不是中产阶级,布鲁克林蹲街头的流浪者也肯定不是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经济独立带来政治独立,能理性、独立地思考和选择,这是美国民主理念的基础。但"公认"的中产阶级正在萎缩,这成为动摇美国社会根基的大问题。
一半美国人自认为中产阶级,包括中上和中下的话,广义中产阶级占人口的绝大多数,达87%之巨,但美国真是中产阶级社会吗?
根据美国Pew Research(美国最权威的民调机构之一)最近报告,美国中产阶级在历史上首次不占多数,底层和富人总数已经超过了中产阶级,美国有从橄榄形的中产阶级国家向埃菲尔铁塔形的贫富悬殊国家过渡的趋势。在报告中,以三口之家为例,中产阶级为家庭年收入定义在中位收入67%之200%之间,41869美元至125609美元之间的阶层。这是很宽泛的阶层,下端已经显著低于中国人一般认可的中产阶级标准了,而顶端离中国人概念中的有钱人也有距离,所以是很保守的估计。即使这样,中产阶级的萎缩依然明显。
1971年和2015年美国穷人(蓝色)、中产(红色)和富人(黑色)的人口分布
各阶层家庭中位收入,穷人几乎原地踏步,中产的收入增长也不显著,收入增长显著的只有富人。2008年的经济危机对富人和中产都有打击,富人受到的打击更大,但富人的财富恢复也最快
低收入群体(蓝色)占人口的比例几乎没变,富人(黑色)比例稳步增长,但中产(红色)比例稳步下降
在哈佛大学政治研究所的民调中,也凸显"美国梦已死"这个主题。这并不是哈佛大学独家发现。在Bloomberg的调查中,也发现类似的问题。
只有28%的年轻人(18-35岁)没有债务问题
只有28%的年轻人把收入的10%以上储蓄起来
好在美国人没有啃老习惯,家长通常也不容许子女啃老,只有14%的年轻人谈得上真正啃老
80%的年轻人对未来还是有信心的
75%的年轻人还是认为在接近(而不是远离)人生目标
但近半对未来生活能超过父辈感到悲观
对照Pew Research对中产阶级的定义,受调查的年轻人至少有32%属于中产阶级
美国面临中产阶级萎缩问题,贫富分化加剧,人口中的主体的收入呆滞不前,只有富人是经济增长的最大得益者。历史上,这是后发达国家的共同症状,老欧洲早就见识过了。这是中等收入陷阱的另一种形式。中等收入陷阱是世界银行在《东亚经济发展报告(2006)》中提出的。大意是:中等收入国家常常既无法在工资方面与低收入国家竞争,又无法在技术和创新活力方面与高收入国家竞争,陷入经济增长的呆滞,而难以转入高收入国家。发达国家当然是高收入国家,传统的中等收入陷阱按照定义不适用,但中产阶级和底层阶级收入增长呆滞,也是一种陷阱,貌似很高的GDP甚至人均GDP并不能惠及他们。
理想中产阶级社会的财富分布:中产阶级占多数,穷人和富人都是少数
美国社会财富实际分布:除了年收入一万美元的赤贫家庭外,是典型的金字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埃菲尔铁塔,当然这里埃菲尔铁塔横躺下来了。这是2010年数据,根据上述2006-2014年收入增幅分布,2014年的实际分布应该是"收腰"更加迅速的尖细埃菲尔铁塔形
从财富分布来看,现在的美国社会并不是"橄榄形"的中产阶级社会,而是埃菲尔铁塔形的传统社会。但美国并不是一直这样的。从30年代到50年代,美国的基尼指数的大趋势是下降,收入不均程度降低;60年代到70年代大体稳定在低位;80年代开始稳步上升,象征着收入不均的加剧,这个趋势到现在没有逆转
美国社会财富增长的趋势也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表示,红线为99%的家庭收入(按2008年美元计算,在2008年家庭年收入34.1万以下)增长趋势,在30-70年代里稳定增长,80年代以后减速改平;蓝线为1%的富裕家庭增长趋势,在90年代以后爆炸性增长
基尼指数越低,收入不均程度越低,中产阶级化程度越高。30年代到50年代中间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但罗斯福新政用公共开支拉动经济,在30年代末已经开始见效,二战的战时经济的拉动作用更大。二战到50年代是美国制造业发展最迅速的年代,产业工人数量大,收入高,这是中产阶级的主体。但90年代以后,美国去工业化逐渐明显,制造业经济向金融经济倾斜,制造业内部也从劳动力密集产业向技术密集产业倾斜,这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90年代以后的基尼指数迅速上升,也是中等收入陷阱的根源所在。
美国中产阶级萎缩是一个回避不过去的问题,这与美国国运相关。美国中产阶级萎缩能逆转吗?这才是美国大选与美国政治的关键。两党主流派谁都没有提出一个可行而且可持续的方案,于是选民在无奈和绝望中,把眼光转向极端派。但美国能重建中产阶级吗?
国家要收入高还要均贫富,那就只有中产阶级壮大。这也是政治上稳中求升的社会基础,否则富人主导的国内政治专注守成,穷人主导的国内政治专注变革,都要导致动荡。要在美国这样的大国里实现中产阶级壮大,必须有相应的产业基础。能确保中产阶级的壮大的产业基础有三个基本条件:
1、能产生高附加价值
2、能保障大量就业
3、能独占市场
高附加价值的要求很明显,要是做不到这一点,那就谈不上中产阶级。能保障大量就业也是必要的,只有少数人能得益,依然不能做到壮大的中产阶级。能独占市场很容易被忽略,但在经济全球化的现在特别重要,弄不好产业或者盈利中心就转移了。
这三个要求要分别做到很容易。瑞士手表的单价可以高达几十万美元,阿姆斯特丹的钻石价格也是非常了得,老山参、冬虫夏草也是一样。单纯保障大量就业就更容易了,劳动密集的行业大大的有。只要求独占市场也不难,中国的臭豆腐市场没人来抢,苏格兰血肠、澳大利亚vegemite也是一样。要同时做到两个也不是很难。顶级瑞士手表的市场很少有别人能撼动,德国Glashute是罕有的例外;波音和空客的客机不光附加价值高,也基本上瓜分了世界大型客机市场,在几十年里不大像有被打出去的样子。不过即使波音、空客也不能支持大量就业,或者说相关产业的就业规模不足以改变整个大国的就业状态,瑞士顶级手表、阿姆斯特丹钻石只能成为小国里的地方经济支柱。
在历史上,同时达到三个条件的情况不多。亨利·福特的汽车制造流水线首次把美国代入发达国家行列,福特流水线充分体现了这三个基本条件:
1、汽车还是相对高科技的产业,是高附加产值产品。
2、流水线的方法极大地降低了对工人技能的要求,非熟练工人能在很短时间里上手,大生产又需要大量人手,很快实现大量就业。
3、欧洲汽车的制造和运输成本高,难以与美国竞争,美国的地理位置保证了天然垄断。
在2014年石油价格崩盘之前,Alberta油砂也同时达到了这三个基本条件:
1、石油价格高企,过去5年里基本上都在100多美元的高位。
2、油砂工业需要大量简单劳动力,SAGD的操作要求低于化工厂,打井和一般油田服务中的劳力更是高中毕业就足够应付了。油砂行业招工高峰的时候,Alberta连麦当劳都招不到人。
3、除了技术风险很高的海上石油(北海、纽芬兰)或者地缘政治风险很高的中东石油或者俄罗斯石油,西方世界还就只有Alberta油砂油了,形成天然垄断。
当然,福特汽车是很特殊的例子,Alberta油砂也是独特的例子,更多的情况还是大量散例,从德国Miele洗衣机到日本象印电饭煲,从法国香水到加拿大冰酒,不过这些散例的就业人数不多,需要很多这样的散例累加才能达到足够多的就业人数,保证足够大的中产阶级。这也是当前发达国家的一般状况。
福特汽车和Alberta的共同点则在于机会窗口不长。福特汽车还长一点,Alberta油砂油连波峰波谷都算进去,也就二十多年。糟糕的是,窗口长度受外力影响,几乎不可抗拒。福特汽车的外力影响先来自日本汽车,然后是韩国汽车。在运输成本和产品质量两方面优势都丧失之后,福特汽车在90年代曾经非常困难,现在也只能说比那时好多了,还是远没有恢复到全盛时代。Alberta石油的窗口则是受到世界石油价格的打击,2008年经济危机时石油价格从140多美元一桶的超级高位暴跌到40-50美元,还好延续时间不长,以后逐步恢复,直到2010年后稳定在110美元左右的高位。但2014年夏开始石油价格下跌的时间和幅度大大超过任何人的预料,Alberta石油遭到沉重打击。美国页岩油气也一样,不过美国页岩油气的分布较广,不像Alberta那么集中,投资结构也不一样。
这说明了同时而且可持续地满足三个条件之不易。世界石油价格这样不可控制的因素除外,独占市场条件被打破,经常是三个条件不能同时满足的突破口。技术门槛随时间降低,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先行国家坐守优势的企图。英国造船、美国汽车和PC、日本电视机,都是技术门槛降低后阵地失守的例子。新的资源的发现,则打破了靠山吃山国家坐守优势的企图,中东石油对世界市场的控制在美国页岩油、加拿大油砂油和俄罗斯石油的夹攻下失守了,弄得现在限产都不能调控世界石油价格,只有死撑。波音和空客的客机,日本照相机,苹果家族,微软OS,Intel CPU,这些是现今不多的尚未攻破的阵地,但这些阵地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尽管这时间窗口可能超过三五年、十来年。要提一句的是,传统制造业是制造实物产品的,现代制造业可以扩大到软件这样的虚拟产品,但在要独享市场所需要的屏障方面还是一样的。
要独享市场,一般靠某种屏障:
1、品牌声誉
2、独有技术
3、创意
4、独有自然资源
5、独有地理优势
6、独有人力资源
有些市场是可以独享的,而且附加价值奇高,如瑞士手表(Piaget、Blancpain、Brequet、Jacque Droz、Patek Phillipe、Vacheron Constantin)等、Mont Blanc笔、Armani或者Savoy Row西装等。这些市场的独享靠的是品牌声誉或者名气,并不一定靠实际品质,因此必然小众。靠品牌和声誉运作的行业不受一般经济规律制约,是另类经济动物。不过一旦大众化了,就需要比拼实际品质,名气就不再是可靠的保护市场的屏障了。服装是很好的例子,中档名牌质量好,价格合理,名至实归。但无名品牌质量逼近而价格依然较低,是新来者打入市场的典型手段,打乱原有市场秩序,打破独占。靠品牌独占市场不是美国做的到的,小众的云端之上的品牌被老欧洲占据了,美国占据的都不是高不可攀的,这个屏障不可靠,而且根本谈不上大量就业。
独有技术是另一个屏障,波音、空客的客机,日本照相机,微软OS,Intel CPU,这些都靠的是技术屏障。如前所述,技术屏障是与时俱消的,只能保护一段时间。科技不是巫术,独有是有时效的。随着竞争对手科技的体系化和发展可持续化,现有技术门槛的降低还会加速,甚至反转。英国要用中国造的起重机制造新航母,就是一个例子。除了军工、航空等少量行业,美国的独有技术所构成的屏障还存在,但被突破的门槛越来越低,剩下的也大多是不能保证大量就业的。
创意也是一个屏障,苹果家族,亚马逊,eBay,这些靠的就是创意屏障。创意的妙处在于理念重组,而不一定是新的技术突破。创意屏障的难点则在于难以抵挡一拥而上的竞争者。理想的创意应该具有较高附加价值但只有很低的实现门槛,但这样的创意也最难把竞争者拒之门外。美国极力推动知识产权保护,当然有正当理由,但也有保护创意屏障的意图。知识产权对准入门槛较低的技术屏障的保护作用是一样的,所以美国对别人仿制美国汽车特别在乎,但对仿制大推力高涵道比涡扇发动机不大在乎,因为别人仿制不了。美国的创意经济依然是世界上最发达的,但这也是最不容易保持领先的。
独有自然资源是比较可靠的屏障,中东石油、澳大利亚和巴西铁矿都曾经享受这样的屏障,但随着资源勘探和替代资源的出现,独有自然资源的屏障越高,崩溃越快,稳定性是一个高度不可预测的事情。美国有丰富的资源,但独有资源并不太多。
独有地理优势和独有自然资源相似。新加坡的独有地理优势,使得新加坡天然适合作为转运港,其他地方就难以竞争。英国是海岛国家,在大航海时代有天然的航运和造船优势,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随着经济转型,独有地理优势也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中国历史上的徽州、扬州就是例子。但美国的独有地理位置依然有一定的优势。美国的炼油和基本化工不比其他先进国家领先多少,但燃油和基本化工产品从海外运到美国的成本就太高了,所以墨西哥湾那些锈迹斑斑的炼油厂、化工厂还能滋润地活着。不过加拿大和墨西哥炼油厂要是大大发展起来,成品油输往美国,美国墨西哥湾区就要走底特律后路了。美国汽车就没有那么好运,如果打破贸易保护,底特律怕是荒芜得更快。
相对来说,在这些市场屏障中,独有人力资源比较独特,这是唯一人力可为的。人力资源来自于教育、人才体系(包括专业人才和技工)、work ethic(勤奋求实?)等。因为这与人有关,因此动态性也较大。美国这样的移民国家的情况更加复杂。一方面,移民通常是"源人口"中最有进取心的部分,浑浑噩噩的人不会移民;另一方面,以吃福利为目的的移民也在增多。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但整体而言,从发展生产力的角度而言,美国的人力资源质量滑落了。美国本土中小学教育质量在世界上与美国的综合国力水平严重不符,理工科大学生、研究生中外国人(包括新移民子女)充斥。这好比一艘漏水的水缸,外国人好比不断注入的水,如果这水流枯竭了,水缸就有干涸的危险。很多人把这归结于黑人、拉丁裔比例增加的原因,但正如《Coming Apart》一书中指出的,即使在白人中,这也是大问题。美国的大学在整体上号称依然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但看看大学教授里外国人的比例,不难理解这个优秀也是不可靠的。美国的人才资源现状好像庞氏骗局一样,如果不从根子上改变,有倒塌的危险,这才是美国屏障中最为脆弱的。
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作用比较特别,有别于这些屏障,但也确实是美国经济的独有优势,可以算作某种屏障。货币发行量通常是和国家经济规模相连的。世界经济总体规模大大超过美国的单一国家经济规模,但美元是事实上的世界货币,美元必须超发,超发量由世界经济发展来吸收,这正是美国可以大手大脚搞QE,而其他国家就不能这么"大胆"的道理。事实上,由于美元的特殊地位,美国外贸必须入超,才能保证有足够的美元流向世界市场,保证世界经济足够的流动性。如果美国贸易平衡了,而美元依然作为世界货币,世界其他国家之间的经济活动就要面临流动性短缺的问题。美元成为世界货币是历史形成的,在一定条件下也是可以逆转的。一旦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地位消退,大量美元回流美国,影响是灾难性的,不仅不再有屏障作用,本身就是洪水,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美国要重建中产阶级,只有从经济中最大的几块入手。回顾一下:
2013年对美国经济贡献最大的是金融业,占19.6%;其次是政府(包括军费、社保、维稳等),占13.0%;制造业第三,占12.4%;商业性服务(估计包括律师、会计、咨询……)占11.9%,教育和医卫占8.3%,零售业占11.6%,其他的份额都较小。政府不是越大越好,而是越小越好,靠政府壮大中产阶级肯定是行不通的。零售可以吸收很多劳动力,但是典型的低收入行业。过去还能靠家庭小店形成中产阶级,这不仅是靠自己剥削自己来"发财"的,而且在大型连锁店的挤压下也生存困难。总之,靠发展零售来增加中产阶级也是不行的。教育和卫生里,教育实际上可以算作政府工作,大头是公共开支支持的。这既非越大越好,也非越小越好,太大了养不起,太小了下一代教育受到损害,实际上和政府工作一样,是靠生产型的中产阶级养起来的,而不是可自我维持的产生中产阶级的地方。医卫也是一样,是寄生型的行业,能产生出多少中产阶级(医生可是upper middle class,但护士还算中产,诊所里打工的medical assistant就顶多是lower middle class了)取决于整个社会的富裕程度,或者说中产阶级总体有多壮大,而不是反过来。商业性服务的情况比较复杂,律师、财会等也是寄生型行业,但技术咨询、设计等就有生产性的意思了。如果把技术服务剥离出来,那技术服务、制造业、金融业就是生产型行业的主体,这也是中产阶级的主要来源。
金融行业实际上很杂,华尔街是金融行业,街头银行办事处也是金融行业,两者的收入差距天差地远,银行前台出纳的收入水平比最低工资高不多多少,小经理也只相当于商店店长水平。金融行业还包括房地产、租赁,美国房地产经纪人中肥得流油的当然有,Donald Trump就是干这个的,但大部分房地产经纪人的收入水平并不高,很多还只能干兼职的,因为光靠房地产赚钱太少。租赁的情况也很复杂,有房主自己管理的,但很大一部分是专业管理公司管理的,他们从租金中提成,通常10-15%,去掉各种费用和开支,员工的收入水平也只相当于working class。换句话说,金融产业对GDP的贡献可能较大,对就业人数的贡献也较大,但除了少数巨富外,对形成中产阶级贡献没有那么大。不算对形成中产阶级的贡献,金融也本身的发展也不无远忧。100年前伦敦证交所和英格兰银行的相对地位可是比现在高多了,但随着英国产业空心化和经济中心转移,伦敦的重要性也下降了,尽管依然还是重要中心。
技术服务从业人员的主体应该说大多收入水平较高,属于"理想中产阶级",但需要教育程度很高、从业经验很多,而且主体来自制造业(包括软件制造业),人数也由制造业的输血能力决定。制造业要是萎缩了,技术服务行业成为无源之水,最终也要萎缩。
制造业的情况比较复杂,但牛仔裤这样的低端制造业在美国已经所剩无几了,汽车、化工等传统制造业的工人收入水平相当高。美国汽车工会很强大,2008年经济危机之前,汽车工会工人的小时工资为28-38美元/小时,加上很好的养老金、医疗、失业保险福利,很不错的。化工行业的工人收入相似,有10年以上经验的工人的典型收入在6-8万一年,另加加班津贴。重工业不仅直接雇佣人员,还拉动相关产业,自动化程度越高,对相关产业的依赖越大,最后的总雇佣人数实际上并不降低。加上上下游产业链,雇佣人数就更多了,而且大多是高收入、高稳定的高质量就业。这才是中产阶级的可靠来源。不过制造业如果自身竞争力不足的话,对保护屏障的要求也高。相对来说,金融、法律、财会有资质要求作为保护屏障,且不说美国人在这些方面本来就厉害,资质要求就使得外国很难在美国竞争,美国通过TPP打破其他TPP成员国的保护门槛,很狡猾,但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美国在IT和高技术产业的竞争力还是很强,但人力资源成为限制因素,"被迫"大量采用外国人,包括中国人和印度人。这些是新生美国中产阶级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对美国本土主流族群中产阶级的拉动相对不那么显著。这涉及到美国高端人力资源"外国化"的问题,这在高技术和大学、研究机构里特别显著。引进人才是美国活力的本来特色,但要是依靠引进才能保持活力,这就成问题了。
美国的大学教育和科技研究公认为世界领先,但美国的基础教育是有问题的,包括延伸的大学本科教育。
美国的基本教育尽管很受国内一些人的追捧,但美国人自己并不看好,尤其是数学和科学教育
美国的科学、技术、工程、数学教育(简称STEM)长期落后于需要,中小学教育质量长期不相称地落后。大学本科教育中STEM部分也是外国人主导,研究生阶段更是如此。这不是说美国人不聪明,或者不用功,而是聪明和用功都放到别的地方去了。主流族群的美国孩子在体育上刻苦起来,中国孩子很少能比得上。这是自发的刻苦,不是家长盯在屁股后面的结果。美国孩子也聪明,他们的奇思妙想常常能使人击节赞叹。但美国孩子(包括家长)对于书本知识的学习很不起劲,家长也疏于督促。经常有本来资质聪颖的孩子稀里糊涂荒废青春的事情,有的后来醒悟过来,急起直追;有的一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去了。不是说这一辈子过得有多惨,而是离能够达到的高度相距很远。这里就是中美家长一个非常大的差距:中国家长恨不得拔苗助长,只要有1%成为莫扎特的可能,必定要投入100%的精力;达到150%的水平是应该的,只达到50%的水平是不可原谅的,体育是唯一的例外,反正不是人人能成为姚明的。美国家长观苗成长,自然长到什么样就什么样,反正不是人人能成为莫扎特的,体育是唯一个例外,只要有1%的可能成为科比,那定要投入100%的精力;达到150%的成功是战胜自我,只达到50%则是白活了。"我辛苦了一辈子,就是为了下一代能享福的。"希望下一代舒舒服服长大是人之常情,但人类不是舒舒服服走到今天的,靠的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体育很重要,但智力才是人类成为自然界主导物种的根本。
在教育体制上,中国教育的一刀切一方面抹杀个性,另一方面确保基本质量;美国教育反过来,强调确保个性(尽管孩子在成长期间个性从外界来说是可塑的,从内在来说也是高度变化的),另一方面顺其自然。在个人修身养性方面美国教育更好,在培养合格劳动力方面中国教育更好。美国教育鼓励想象力,鼓励个人发展,学生人人对自己有非常高的自信,有些在旁人看来简直自不量力。他们还信誓旦旦,比尔·盖茨、斯蒂夫·乔布斯和马克·扎克伯格不都是缀学的吗?读书有什么用?我要是灵机一动,发明了视窗、苹果电脑或者Facebook,不就发大财了吗?他们全然没有想到(或者不愿意去想)的是,这些聪明过人的家伙完成学业甚至成绩优异毫无压力,他们是才智溢出了,不屑继续在学校教育里浪费时间,连毕业都吃力"你们"呢?即使演艺界,也不是光凭一张脸蛋就行的。教育孩子有梦想是好的,但还要教育他们如何走通从现状到梦境的路,这是美国基础教育非常欠缺的。相反,中国教育不鼓励孩子梦想,但一刀切地指出"华山一条道",并清除地点明并连推带拽地把孩子们往这条路上赶。这两个极端都有问题,但美国方式肯定不是催生中产阶级之路。
美国教育的大范围内在问题可以从各地名校(不光是大学,包括中小学名校)不断用AA限制亚裔入学比例来说明。过去有亚裔学生高分低能的说法,但现在美国中小学里顶尖学生里不成比例的亚裔学生成为充分的反证,这些顶尖学生不光学习成绩好,在各种talent show里也力压群芳,在学生会、社会活动里积极领导,只有体育上依然不大拔尖。只有研究生院通常不搞AA,这也是主流族群本土学生不成比例地低的地方,尤其在STEM学科。
但美国人的自我感觉很好,坚信美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国家,正所谓American Exceptionalism。这个exceptionalism很难确切翻译,既有"例外"的意思,也有"优秀"的意思。在美国人心目里,这两个意思兼而有之,同等重要。美国是例外的,美国不仅没有其他国家的通病,也是天生注定要领导世界的;美国也是优秀的,世界最强大,能不优秀吗?但事实是,美国人的良好的自我感觉在一定程度上是虚幻的。
有一个研究表明,与其他发达国家相比,美国普通人的真实收入增长停滞
美国人医疗开支高企,但人均寿命并无相应提高
民主应该是全民作主,但美国民主显然是有钱人作主。普通人(左图)对国会通过某一议案几乎没有影响,但有钱人(右图)的支持对通过率有决定性的影响
美国人常抱怨,对外援助好用太多公共开支,但实际上与其他发达国家相比,美国的人均外援并不高,甚至可说是敬陪末座
中产阶级不仅是一种经济地位,也是一种自信,对自己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的自信。但自信不是盲目,盲目的自信是要破灭的,破灭之后就是焦虑,就是盲目思变,这也是美国近来大选中极端化的一个动力。
美国朝野对于重建中产阶级一直是很焦虑的,也想过很多办法。奥巴马上台的时候,许诺要投资兴建基础设施,像艾森豪威尔时代一样,重建美国的公路和其他基础设施。美国的基础设施已经大面积失修,公路、桥梁、电网都急需更新,有线通信、电视也落后于其他国家的光纤化。美国到现在还在吃艾森豪威尔时代基础建设的老本,另一方面,中国从朱镕基时代开始的大规模基建拉动的经济起飞也是推动。问题是,艾森豪威尔时代的美国还是制造业为主的经济结构,中国更是如此,美国制造业已经式微。如果不与重建制造业相结合,大举兴建基础设施只是增加居民生活便利,并没有太大的拉动经济的长期效益。基础设施好比力量倍增器,没有了力量,光有倍增器是没用的。除了投资巨大之外,缺乏可靠的长期效益也是投资基建说的多、做的少的原因。
美国经济中最有活力的不是大企业,而是海量的中小企业。但中小企业是毛,尤其是制造业和技术服务业,对制造业有很大的依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另一方面,美国页岩油气活跃的年代,大量石油服务的中小企业应运而生,打井,测量,井下化学处理,地震数据处理,机械维修,特殊设备制造,大型设备运输、安装,这些都是高收入、高质量的就业,都是现代灰领中产的典范,既要有蓝领的动手,又要有白领的动脑。但这样的基石产业还是太少。
美国还是世界上最有钱的国家。不仅GDP总量依然世界第一,人均GDP也高居世界前列,尤其是排除了人口不多的小国之后。但美国还是缺钱,捉襟见肘,债台高筑,弄得现在只有自己剁手,用BCA控制政府开支。小布什的减税刺激经济的做法被证明缺乏长期效果。穷人本来就不交什么税,减税不是补贴,没有交的是得不到退赔的。富人交税多,退税也多,但个人消费是有限度的,钱多到再增加几个钱也并不改变消费习惯的时候,退税对刺激消费没有多少作用。只有中产阶级是减税的真正得益者,也是减税效果的真正反馈者。问题是美国中产阶级在持续萎缩,减税的效果随之萎缩。在理论上,尚存的中产阶级得到的减税可以拉动消费,增加经济活动。但在制造业萎缩的大前提下,增加的消费都流到全球化的经济体系里了。美国的商业和各种流通环节当然得益,但这些都是短期的,没有长效,没有自我再生和可持续性。
减税属于右翼政治的经济政策,左翼政治经济政策的最极端的例子是大把撒钱。有人设想过,如果联邦政府开动印钞机,每家每户"白送"1万刀,是否会拉动经济的正反馈?这比减税的作用更明显,因为得不到减税好处的低收入家庭不成比例地增加得益,他们是最需要花钱的,也是有钱就花的,到了他们手里的1万刀都会花出去。问题是,美国的居民债务很高,这1万刀有多少用去还债,多少用于消费,还真不好说。还债是个人理财的正当做法,还降低银行的坏债风险,但对于拉动经济没有好处。另一个问题还是缺乏制造业,增加的消费都"耗散"了,没有自我再生能力。
说到减税,美国的军费开支占GDP的4%,如果美国军费开支水平降低到瑞士的0.7%,那每年可以省下至少5000亿美元的政府开支。加上能源部(负责核武器)、NASA(宇航)和情报机关的开支,每年"多出来"6000亿美元的可用政府开支是很可能的,什么Obamacare、公立大学免学费都可以解决了。对于拉动经济还是没有太大的直接作用,但民生水平无疑可以得到极大的提高。
美国重建中产阶级的关键在于重建制造业,但这不一定是缝牛仔裤、做芭比娃娃的制造业。美国的IT制造业(包括软件)和高科技(包括军工)需要大量人才,美国军工公司多年来一直在鼓动政府放松外国STEM人才的限制,但美国政府出于保密考虑而不肯放松。如果美国本土主流族群学生用功一点,努力学习STEM,机会大大的有。即使传统制造业也有很大的前途,德国在推动的工业化4.0,这是添加了现代IT的带翼老虎,一点没有夕阳的意思。另一方面,美国要恢复中低端制造业的话,只有放低期望,降低工资和福利要求,全球化就是全球化,掩耳盗铃吃苦头的是自己。
至于AI、3D打印、机器人极大提高生产力、提高全民生活水平,这是梦想。驾驭AI、3D打印、机器人的STEM要求非常高。用户界面和软件的发展可以使得使用要求降低,但要是"连猴子都能做"的事,必然会由猴子来做,而轮不到"你",这是资本主义本性的必然。"我不需要懂得汽车原理,照样开车",没错,但懂得汽车原理的人造车、修车赚大钱,而"你"只能开出租干力气活。干力气活不丢人,问题是技术进步所挤占的首先就是力气活的岗位,如果谷歌汽车成功了,还会有多少开出租的生路?另一方面,驾驭AI、3D打印、机器人而一个人能干一万个人的活的话,"他"的收入不会是一万个人的,但会是5000人的,其他的归资本家了,依然没"你"什么事,这也是资本主义本性的必然。以金融界为例,银行大量使用自动终端,业务从简单的提钞扩大到大部分街头营业所的整个范围,这在技术上是做的到的。结果是什么呢?银行盈利进一步提高,前台出纳大批下岗,低级管理也一同下岗。靠少数人使得生产力极大提高而"养"起更多的人,这能拉高底层的生活水平,但结果是进一步拉大贫富差距,这不是产生中产阶级的路子。
美国能重建中产阶级吗?能,但这要求美国人放下架子,勤奋学习,降低生活要求,与世界接轨。美国人能做到吗?不知道,现在看来,难。然后呢?今日英国就是未来的美国。美国的问题是美国独有的吗?不是,同样的问题也可能在发达之后的中国发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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