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October 23, 2011

30 Hours in Benghazi

 
 

Sent to you by Zhiyuan via Google Reader:

 
 

via Ivanzhong Photography by Ivan on 10/20/11

    The selected pictures from the film works, shoot in Benghazi in 30 hours.

    今天,卡扎菲死了,我觉得,我必须把利比亚最难忘的经历写出来。

    班加西的30小时。

    在坦桑尼亚耗了一个星期后,我们终于前往利比亚。

    9月26日,我们从埃及开罗出发,汽车飞驰在地中海海边,将近8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埃及与利比亚接壤的边境城市Saloum,没空多欣赏地中海小城市美丽的风光,我们时间很紧张,匆匆出埃及,进利比亚。

    利比亚的入境已不需要任何手续,只要你说是记者,很快便可取得入境许可。NTC(国家过渡委员会)的士兵带着各种武器,有的甚至还身穿防弹衣,不远处的皮卡后面,重机枪斜着指向天空,这一切告诉我们,利比亚依然处于战争状态。赶路要紧,我也没时间去摸士兵身上的FNC,在边境迅速找了辆车,又飞驰了将近8小时,才来到班加西,此时,已经是晚上半夜。

    来利比亚前,我便明确表示我要去苏尔特前线。身为一个摄影记者,不上前线,来这里干啥?27号我们在班加西呆了一个白天,找到了NTC的一些士兵,他们答应我,把我带上前线,并且约好我第二天一早准备好在酒店大堂等候。

    可是第二天,他们没有出现。这个情况,其实完全在我意料之中,几个士兵其实做不了主。我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性,继续想办法,准备把心一横,老子29号独自包车去!晚上酒店前台的服务员告诉我,酒店里住有路透社的记者。我拿到他们的房间号,逐个敲门拜访:他们比我们有经验多了。可是一问下来,我发现我很可能去不了前线。

    前去苏尔特的来回路费,要将近800美元,而且只是去到苏尔特100公里外的Ras Lamuf。加上当地的开销,高昂的费用,无法支撑到苏尔特被攻陷。我和吴俊松两个摄影记者,他守候在苏尔特西面的米苏拉塔,我在东面的班加西。只有苏尔特被攻陷,才是最佳的拍摄时机,我们还能进去会师。否则贸然进去,收获不会太大。苦苦挣扎一个晚上后,我决定留在班加西。这个决定在当时,是痛苦的,我一个晚上,几乎都没有睡着。

    班加西的局势已经非常平静。

    前线的苏尔特和班尼沃利德的激战,只有新闻每天像雪一般滚动在电视屏幕上。班加西这个革命的发源地,距离苏尔特数百公里,人们已经渐渐回归到正常生活中。傍晚的自由广场,地中海的海边,坐满了悠闲的市民,玩耍的孩子,笑声在空气中弥漫。

    而现在,我只能铁了心留在班加西,拍一些好照片。这个城市,在战争的后期几乎被人遗忘,怎么才能出彩,我感到压力很大。

    第一次走访医院的时候,我得知原来医院的ICU每天都还在接受从前线送回来的伤者。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医院特定的病区,这里全是战争中受伤的士兵。在征得ICU负责人的同意下,30号的晚上我得以独自与ICU的医护组呆一个晚上。当晚是Cora她们组的long night,一个12小时的班。我的目的是,记录ICU的工作至于,从头开始跟一场战士的葬礼,而葬礼的步骤,往往是由尸体从前线运回后方医院的太平间开始。

    30号的白天,我依然在班加西到处跑,试图拍一些东西,但我清楚,最重要的时段,是晚上那12小时,那12小时决定我这次来利比亚的成败。我有点兴奋,越是这种有压力的事情,我越有状态。我早早回到酒店,先洗澡,吃了点东西,认真收拾器材。我决定只带胶片机器,我不用急着发稿,可以慢慢拍。用数码的问题是,一拍完照片人就不自觉地看回放,这时候往往会漏掉好的东西。而且,胶片的质感,比数码实在是强太多了。

    8点不到,我就来到了ICU。开始不太顺利,主治医生来了后,觉得我会妨碍他们的工作,于是让人把我请出去。我很失望,今晚的拍摄,可能就泡汤了,但我没有走,我决定守候在ICU外面等,等到他让我进去为止。终于在我的恳求下,他答应了我当晚的拍摄。我悬着的心总算下来了一半。

    从晚上8点到早上8点,是一个紧张的不眠夜。ICU的护士不断地接受,抢救,护理病人,病人各种各样,来自战场,车祸,事故等等。拍摄到将近12点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AK的枪声,那是当天来自班加西的死去的战士,他们的遗体被运送回医院的太平间,战友在门外开枪致意。

    我身穿医院护理的服装,一听见枪声,我便向太平间走去。在ICU志愿者的帮助下,我向家属解释,我是记者,我来采访,并且问他们,能否方便让我进行拍摄。

    家属们都是男性,他们看见我,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终于,我能够近距离地出现在穆斯林死者和的他们家属身边,看,听,并记录。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太平间里面的几乎每个细节。

    12点的时候,救护车已经送进来至少6具尸体。装着尸体的袋子,排成一列,静静地躺在太平间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亲友们无力的哀号。我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只清楚有一部分说话,是歌颂真主的。亲友们拉开袋子的拉链,抚摸这些男人的脸庞,和他们悄悄说话,最后,亲吻他们的面容,黯然离去。

    我获准在这里为部分死者拍摄照片。

    我小心翼翼地在太平间,拿着机器观察,工作人员不断向亲属解释我是记者,我也用仅有的阿拉伯语,来表明我的身份。他们很多人,都同意我的拍摄,并对我点头示意。我对现场里面的几乎所有人,都打了招呼,我生怕我有任何不合时宜的举动,会再伤害到这些已经失去亲人的人们。我在现场慢慢地移动,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亲友为我拉开了装尸体的袋子,让我拍摄他们的脸。死去的战士们,脸容大都很平静,有的甚至面带笑容。整个太平间,充满悲伤。我小心地构图,选择曝光,拍摄,然后再次向亲友示意。很多时候,我只给自己一次机会,因为我不想让机器巨大的声音影响他们。拍摄的时候,我突然留意到,我拍摄的一位战士,他的身体还流着血,鲜血渐渐在地上漫开一大片,即将溅上我的靴子。虽然心里顿了一下,但我依然很冷静,拍完一张,继续找别的角度,仿佛那摊鲜血完全没有影响到我。

    而其实,现在我的脑海里,只要回想那个晚上,首先出现的画面,便是那滴血慢慢散开的鲜血,和已经永远没有生命的眼睛。

    当晚人太多,我只能记下其中一些名字:Mohamed Hassan,Khalifa Ashoor,Ahmed Rizaq,Hussein Ali,Kalid Hamed Gargati,Ala Mohamed Alzawy,Naser Esa Sahad,Mohamed Salhen,Mohamed Musa⋯⋯几乎整个晚上,我都穿梭在ICU和太平间,只有凌晨5点钟的时候,实在受不了了,坐在ICU眯了20分钟。

    第二天早晨8点,ICU的医护组已经开始换班休息,而我却依然守候在太平间外,和家属一起,等候这些战士的葬礼。我到医院门外买了一瓶水,喝光,回到医院继续等待。本来我想回酒店休息一阵,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早上的太阳很好,晒了一轮,人终于开始精神一点。

    亲友们渐渐越来越多,他们大都开车,有的皮卡后,能够显眼地看到为死者准备的棺材。亲友们开始认尸。医生为尸体净身,化妆,包裹后喷上清新剂。太平间外,站满焦急等候的家属。给烈士净身的过程我目睹了,但不准拍,太私密太敏感。我很明白,也很理解,能让我一个外人在场,他们已经十分大度了。出席的家属基本是男人,在等待的时候,很多人十分激动,甚至和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发生冲突。很多人领到亲人的尸体后,并没有立刻离开,很多人默默地守着遗体,甚至还有亲属打开包裹的白布,和死者说话。这些烈士,按照伊斯兰教的习俗,都被送到自由广场进行中午的祷告。10月1日是周五,祷告十分长,人们在周五基本不用工作,自由广场上聚集了大批祷告的班加西人。烈士的灵柩,披上了利比亚的新国旗。

    在人们祷告的时候,我站在高台上拍摄,突然想起:原来今天是国庆节。不知道,我的家人今天怎么过?他们一定不知道,我今天是这样过:在国内欢度国庆的时候,我记录着另一个国家的战争和死亡。

    祷告结束后,亲友们前呼后拥地举起烈士的灵柩,放上各自的皮卡车,大队随后开往墓地。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其中一架,跟随烈士和亲友一起开往Hawary,那里埋葬的多数是战死的班加西士兵。一路上,亲友们的呼喊伴随各种轻武器的枪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抵达墓地,墓地的门口已经堵起了车,很多人索性下车从门口步行至墓地的另一边,那里是安葬烈士的地方。由于每天几乎都有战士在此下葬,很多坟头还来不及修饰。葬礼很乱,人很多,墓地很窄,很多人没有在意,便不小心踩到了旁边的坟墓上。Mohamed Musa,被埋葬在墓地的第306号。他的哥哥,哭着跪在地上为弟弟埋上最后一点土,完全没有留意身上的白色套装,已经满是灰尘。

    葬礼结束后,我疲惫地回到酒店,洗澡,吃饭,在餐厅,我就已经睡着了。我已经连续三十小时没有休息了,回到房间那一觉,我睡得特别沉。

    这就是我在班加西最难忘的30小时。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份经历,因为我可能再无机会拍摄这种照片。回来后我会问自己,你不是想做一个战地摄影师吗?你已经在做了,你已经在30岁前做了,是不是很满足了?我发觉,原来不是。

    我记录的,是一个个家庭的破碎,是生命的陨落。父母失去儿子,儿女失去父亲,朋友失去朋友。难道这些,要成为我的功成名就?其实我多么愿意过平静的生活,我不希望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每个人,认真地过好每一天,没有战争,享受自然的生老病死,不好吗?和上次一样,回到家,我觉得自己无比幸福。但是,只要有这种事情发生,我便愿意去记录,因为这是我的职责。我虽然觉得,拍摄冲突的题材,很刺激,但是,我真心希望不会再有下次。之所以去记录,就是为了传播正确的信息:NO WAR!

    就像那些死士的家属们,愿意接受我一样,我想,他们也是希望我传播这个信息吧?

    卡扎菲死了,战争也许很快就结束。希望下次去利比亚,为的是蔚蓝的地中海,和一望无垠的沙漠,还有那些善良的人们。

    真主保佑利比亚。

    2011年10月21日凌晨,于广州。


收藏到:Del.icio.us





 
 

Things you can do from here:

 
 

No comments:

Blog Arch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