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August 26, 2015

新京报记者安钟汝:天津十日,寻找知道真相的好心人 [feed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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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报记者安钟汝:天津十日,寻找知道真相的好心人
// 墙外楼

天津"8·12"爆炸事故的浓烟似已散尽,而对于媒体报道的思考才刚刚开始。

事故发生后,我们的记者迅速度地到达现场,彼时,他们正忙于报道事实,还原真相,顾不上表达个人情感。这既是职业要求,也是新闻专业主义精神的体现。

今天,新京报传媒研究(xjbcmyj)推出天津"8·12"爆炸事故系列记者手记,力图通过到达现场记者的个人视角,部分地还原事故现场最真实的一面。

安钟汝是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看看他在灾难现场的经历吧。

8月22日下午,我结束天津十天的采访回到北京的住处,顾不得洗刷,就蹬掉鞋子,闻着自己的臭脚味儿入睡了。我梦到自己做了一个梦。我打车去爆炸现场拜访一个采访对象,出租车上,我睡着了,梦到自己到了采访对象发给我的位置,已经是一片平地,火还在烧,在烟雾中,我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始终无法接通,这个时候,车子颠簸了一下,我醒了。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前方堵车,走不动了,微信滴滴滴滴不停地响,领导不停地询问采访情况,我焦虑万分,和出租车司机吵架,怪他选错了路。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我不敢接,也不敢看,准是领导打来的,准又是催采访。

这是梦,也是现实中我十天里常态,不停地找人、找人、找人。

8月12日,我还在郑州做一个静态的选题,深夜11点50分,突然接到主编闾宏的电话,"天津出事了,马上出发。"高铁、飞机、汽车全部停班,我该如何出发?再给领导电话,他给我的命令很简单,"想办法,不惜代价"。

12点20分,我出发了,从郑州到天津,700多公里,打车,我蜷缩在后座,把头深埋在两肘间,听着大货车不停地呼啸而过,我甚至怀疑能不能安全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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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3日早上,安钟汝到达事发现场,烟雾还在升腾。

早上八点,我安全到达现场。距离现场1000米附近,几条通往核心现场的入口都已经被封闭。这情形在赶往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想象得到。出事以后,官方首先做的就是拉一条防线,看得见得,看不见的。

作为深度调查记者,不但要突破看得见的防线,还要突破看不见的防线。

第一天,后方给我们的调查方向是"化工围城",我的任务是调查瑞海国际物流项目与周边楼盘的关系。

在一个小区门口,我看到有集聚的业主,他们试图往里冲,带着哭腔哀求着保安,有人想进去拿落在楼里的财物,有人想去查看自己的房子受损情况。这个时候,楼上的碎玻璃还在不停往下落,传来尖利的破碎声。根据以往经验,最容易的突破对象就是受害者,但是当我接近他们时,他们立即就敏感起来,除了承认自己是这里的业主外,再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士对我吼道,"你不要采访我,我还要好好生活。"

第一天,我以为最容易采访到的受害者,直到下午四点我才找到,接受采访之前,一再要求,不准说是哪个楼盘,不准透露他的姓名,不准拍照片。

紧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的追问越来越深入,我们的采访涉及到官方,那是一道更难进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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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置灾民的开发区二小,拉起了两道防线,戒备森严。

8月14日,我到塘沽一家环境评测机构求证有关瑞海安评问题,刚进门,就被门口的保安拦住。我看到保安的桌子上贴着一张通讯录,上面有该环境评测站站长的电话,就想拍下来,电话求证,结果被保安发现,夺我的手机,我们握着手机,掰了半分钟的手腕。

而即便能进去那道看的见的门,也并不一定能够突破那道看不见的防线。8月15日,我们发现一家消防研究院可能与瑞海安评有关,就去求证。我躲开保安的视线,溜进了三楼一个领导的办公室,这位领导看到我很是诧异,"你是怎么进来的?我们门口不是有保安吗?"说着就把我往外推。我知道我没有解释时间,就直接问核心问题,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里只是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他从办公室一直把我推进电梯,帮我按下了一楼的按键。

我没舍得走,又回到二楼,希望从员工那里获得一些信息。开始的时候,楼道里有人行走,但还没等我张嘴,就快速摆着手躲闪。很快,楼道里空无一人,有人从办公室探头出来,看到我之后,又缩了回去。空荡荡的楼道里,我竟然觉得恐怖起来。好似有一个禁忌,可怕到只有我一个人在触碰,而这种禁忌之恐怖甚至超过事故现场的危化品本身。

这种禁忌之可怕,好似病毒,甚至与该事故无关的人,也不愿意触碰。在做《瑞海氰化钠仓促乱局》这篇报道之前,为了咨询化学危险品安全距离问题,我连续拨打了四个化学专业教授和安全评价专家的电话,他们听到天津两个字,全部不予回复。安评专家甚至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在做《谁为瑞海违规仓储危化品放行》报道的时候,我们怀疑天津交委对瑞海公司的危险品经营资质批复存在违规问题,去天津交委求证的萧辉老师被拦在门外,说他们要走正规的采访程序,一等就是一下午,最终也没有得到回复。我心里想,假如他们做什么都这样讲程序就好了。

为了得到相对准确的答案,我打电话给西南一个市的交委港口处,求证港口经营危险品经营资质的规章制度,并引用在了文章中。第二天稿子发表,就接到该港口处的电话,"你们怎么能把我们写到天津这样的报道中呢?"打电话的人老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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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调查的深入,记者震惊地发现,本以为安全的地方,早已四处漏风。

有时候,连我们自己也被这种可怕的禁忌笼罩。8月15日那天,我和涂重航老师获得了一些有关瑞海的资料。而拿到资料二十分钟后,就获得消息,某单位已经知道资料泄露,正在调查。很有可能,对方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信息。我们把情况反馈给副主编崔木杨,他迅速给我们联系到天津市区的一个朋友,要我们退掉酒店,去朋友那里写稿。

而当时的问题是,我们居住的酒店距离市区要一个多小时,我们赶过去,手头的求证工作马上要停止。最后,涂老师说,"不管了,我先去写稿,你继续采访,只要稿子发了,抓就抓了吧。"幸好,当天无事。但涂重航老师在房间内,上了两道锁,有人敲门,都要问清楚是谁才开门。

十日来,我和同事们一直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后方一直催促采访,而我们总在路上,焦虑地联系采访对象。我怕呆在酒店的房间里,那感觉自己就是在一个没门的四壁,让人窒息。在路上,能缓解焦虑。

采访临近结束的时候,我和谷岳飞老师讨论,调查性报道最快捷的突破方式是什么?我们都认为,就是不停寻找,找到一个知道真相的好心人。

所以,我愿意这样认为,任何一篇成功的调查性报道的出现,都不是记者一个人的功劳,其中还包括我们苦苦寻找的"好心人",因为有时候,做个"好心人"也需要勇气,因为他也要"好好活着"。

而十日来,我们总能遇到一些"好心人"。一个好心的律师,免费给我当司机,开着他的那辆二手桑塔纳带我走街串巷地采访,并给我联系到了一个天津港内部的人,了解到天津港内部审批系统;保税区的一个官员,向我揭露了瑞海安全管理的多角关系;天津港的一个船东,向我讲述了港口机械生意潜规则……

天津十日,我和我的同事们完成了《化工围城,与危险为邻》、《火场逆行者》、《瑞海氰化钠仓储乱局》、《谁为瑞海违规仓储危化品放行》、《天津港公安局长之子被指是瑞海隐形股东》、《瑞海背后的神秘人与中化天津贪腐案》等六篇调查性报道。再次谢谢我遇到的那些好心人,望他们的好心能让天津变得更好。

……

电话不停地响,这次,我真的醒了,电话在床头,是报社一个同事打来的,说听说我回到北京了,晚上聚聚。我松了一口气,结束了。我可以面对正常的生活了,睡觉、吃饭、聚会,然后到另一个城市,寻找我的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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