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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枫:地中海难民危机
// 墙外楼
越演越烈的地中海难民危机
近日来,一辆奥地利公路上发现的卡车内竟然有多达71人的尸体,引起舆论轰动。据认为,这些都是叙利亚难民,在闷罐车里窒息而死,人蛇发现大势不好,弃车潜逃,现已捉拿归案受审。截至今年8月,命丧地中海的非法移民人数已经超过2000人。今年4月一艘难民船在意大利外海沉没,有800多人丧生。这两天又在利比亚外海发现一艘翻沉的难民船,估计200多人丧生。这些只是地中海难民危机的一小部分。今年以来从海上抵达希腊的非法移民人数达到15.8万人,这些大多是从叙利亚经土耳其再到达爱琴海上希腊诸岛的,另加从利比亚穿越中地中海到意大利有9万人。BBC报道,在今年7月一个月内,就有将近5万名非法移民抵达希腊的各个岛屿,绝大多数人是叙利亚人。今年以来在欧洲外部边境发现了大约34万名非法移民,而去年同期则有大约12.35万人。除了希腊之外,另一个受到非法移民压力最大的国家是匈牙利。单是在今年7月,就有大约3.4万名非法移民试图从塞尔维亚进入匈牙利,希望从匈牙利前往其他欧洲国家,尤其是德国和英国。
今年以来最大的非法移民来源国是叙利亚,其次是阿富汗、厄立特里亚、尼日利亚和索马里。在意大利,人数最多的是厄立特里亚人,其次是尼日利亚人。而在希腊,则以叙利亚非法移民最多,然后是阿富汗人。经过艰苦协商,欧洲各国同意接受3.25万叙利亚和厄立特里亚难民,原目标为4万。另有2万人在联合国难民营营地,尚未找到出路。欧盟委员会报告显示,2014年在欧盟申请庇护的人数增至62.6万人,而2013年只有43.5万人。其中23%来自叙利亚,达到12.3万人,比前一年增长了一倍以上。而排在第二位的是阿富汗人,大约占总数的7%左右。
叙利亚内战无疑是非法移民的一大动因。叙利亚地处中东,离欧洲很近,多少年以来,叙利亚非法移民从来没有成过问题,但叙利亚内战之后难民成灾,现在终于酿成巨大的难民问题。从古代开始,叙利亚就地处文明的十字路口,基督教、逊尼派、什叶派加上其他少数教派交织此地,但大体上相安无事。阿拉伯之春以推翻阿萨德独裁统治为名,很快演变成逊尼派和什叶派(或者什叶派在叙利亚的分支阿拉维派)的宗教内战,西方推波助澜的责任不可推卸。ISIS不仅对什叶派和基督徒是巨大威胁,对"不够忠诚"的逊尼派也是威胁。说起来,这是希拉里·克林顿的最大政治负资产之一,不知道是否会成为竞选中的软挡。叙利亚难民不仅越来越多,而且内战越来越有长期化的倾向,族群撕裂有不可逆转的倾向,返回家园越来越遥远。在绝望之中,铤而走险,到近在咫尺的欧洲避难,成为自然的选择,"他们不是关心我们的痛苦,支持我们的诉求,才支持我们反抗阿萨德的吗?"叙利亚与土耳其之间当然谈不上开放边境,但东安格利亚的山峦和荒漠根本无法防守,难民借道土耳其是很容易做到的。另一方面,土耳其只是难民营地。在奥斯曼帝国崩溃的最后时刻,新生的希腊在西方(尤其是英国)支持下,抢到了大部分爱琴海岛屿,而土耳其只做得到保留小亚细亚海岸(在古典时代,这是希腊文明的势力范围,包括在古典希腊之内,也在现代希腊建国目标之内),对近在咫尺的岛屿归入希腊忍气吞声。现在这个地理现实反过来对希腊造成巨大困扰,这些远离希腊本土但就在土耳其海岸鼻子底下的希腊岛屿成为叙利亚难民偷渡的首选。比如新闻中的Kos岛离土耳其海岸只有4公里,这里也没有什么湍急的海流,根本无法阻挡偷渡的人潮。Lesbos岛也很近,离海岸只有5-6公里。说起来,Lesbos和女同性恋一词lesbian还有点关系,古希腊最著名的女诗人萨福的诗作大多失传,但名声犹在。她在诗中表露出对其他女性的强烈情感,后人就用她的出生地命名女同性恋,这就是lesbian这个词的出处。据说岛上的人还打过官司,要求禁用这个词,说是对岛上人的冒犯,不过官司没赢,Lesbos岛上的人依然是Lesbian。不过这扯远了。
有意思的是,美国对于接受地中海难民之事好像置身世外,不怎么听到美国讨论这个问题,美国也没有接受多少叙利亚难民。欧洲和加拿大陷入两难之中。一方面,谁都不想接受太多难民,尤其是穆斯林难民对以后的文化融合带来很大挑战,美国胡德堡兵营枪击案、伦敦街头英军士兵被杀案、最近的阿姆斯特丹-巴黎高铁枪击案到无数英美欧穆斯林参加ISIS都说明了部分穆斯林移民对主流文化的离心倾向,在各国国内进一步增加穆斯林人口是政治上不可接受的;另一方面,简单拒之门外也太难看,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一些欧洲国家和加拿大都采取"只接受叙利亚基督徒"的政策,还美其名曰他们才是真正受迫害的难民。
叙利亚人口有1800万左右,不同数据指出,难民早已超过100万,而且还在迅速增加。叙利亚基督徒是少数族群,在难民中也占少数。且不说如何可靠甄别基督徒与非基督徒,即使把他们都接受了,还是解决不了叙利亚难民问题。还有难民身份证明问题,要证明本人无犯罪记录,要证明回到本国会受到迫害,很多人匆忙出逃,到哪里去找全证件材料?回国受到迫害问题,难道要他们回叙利亚到ISIS那里拿一份证明才行?叙利亚内战一点没有停息的意思,返回家园不仅遥遥无期,家园也打光了,回去又能干什么?对于西方来说,更大的政治尴尬在于,这些叙利亚难民大多来自非"阿萨德占领区",连把罪责推到阿萨德头上都难。关于叙利亚难民的种种争论中,很少听到阿萨德的名字,因为难民问题实在不是他造成的。
叙利亚难民只是地中海难民问题的一部分。如果有朝一日宗教内战结束,叙利亚难民问题有望缓解,但更大的难民问题几乎是无解的。利比亚、厄立特里亚、索马里依然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尤其是厄立特里亚和索马里,已经几十年动乱了。在北非泛滥的穆斯林极端主义进一步加深了人民的苦难,这是更多难民的来源。阿富汗难民是老大难问题了,如果塔利班与政府之间能达成某种和平,也可能缓解难民问题。但最大的非法移民威胁或许来自撒哈拉以南的尼日利亚。
尼日利亚是非洲人口第一大国,按联合国2013年数据,人口已经达到1.7亿,超过日本和俄罗斯,逼近巴基斯坦的1.8亿,居世界第七。同样按照联合国数据,2010-2015年间尼日利亚人口增长率大大2.67%,而印度只有1.26%,中国只有0.52%。联合国预测,到2050年,尼日利亚人口可达3亿,超过孟加拉和巴西。另一方面,还是联合国数据,2013年尼日利亚的人均GDP只有2966美元,只有安哥拉的一半多一点,位居世界第130位,在非洲都是低的。贫困,人口爆炸,人均资源匮乏,结果不难想象。
欧洲对于地中海难民问题一筹莫展。欧洲正在经历缓慢但持久的人口萎缩,劳动力匮乏眼下还不至于造成问题,人口老龄化正在成为越来越难以承受的负担,但中东和非洲难民的大量涌入肯定不是欧洲国家心目中理想的解决人口萎缩的办法。在战略上,欧洲缺乏对难民问题的解决思路;在战术上,欧洲也同样纠结。
按照人道传统,欧洲国家有责任在海上救援遇险的难民船,但客观结果是,难民遇救了,也就等于处置责任落到相关政府头上。对于他们,既不能遣送回去,又无法留纳下来,怎么办?意大利、希腊首当其冲,现在匈牙利、马其顿等"过路国家"也深受其害。前不久马其顿边防警察在希腊边境试图封锁,与难民造成冲突,后来失败,只得让他们进入;现在匈牙利要在塞尔维亚边境上拉铁丝网,并要求西方国家不要把经由匈牙利非法进入的难民遣送回匈牙利。好些难民小船向陆战队冲滩一样,在意大利警方的围追堵截中冲滩,登上意大利海岸就是胜利;翻沉落海遇救更是胜利,还没有踏上陆地就登陆成功了。意大利曾经试图采用不援救的办法,海岸警卫队船只只在近岸巡逻,对于远海的难民船装作看不见,试图用危险和伤亡吓阻更多的难民下海,结果一点没用,徒然缩短难民船需要"强行"穿越或者偷渡的距离,在多次难民船翻沉、造成大量伤亡后反而更加被动。
欧洲是很多现代政治理念的起源地,人权、平等、自由、尊严等都能在思想启蒙运动中找到根源。很多年来,欧洲也居高临下地教训全世界,对这块文明净土之外的蛮荒行径痛加斥责。但在眼下的难民潮中,很有点乱了方寸。欧洲媒体在话语上首先乱了方寸,从难民(refugee)改成流民(migrant),试图淡化人道因素,而强调经济动机。问题是,寻求更好的生活是联合国人权宪章规定的基本人权之一,经济难民也好,流民也好,为什么他们就没有到欧洲寻找更好生活的权力呢?再推远一点,各国的法律保护国民和合法居民的各种权益,但不保护非法移民的权益;不是说人权高于主权吗?把经济难民拒之门外又是什么道理?
现代欧洲政治秩序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结果。30年战争当然由政治经济利益驱动,但这是在"教权高于君权"的旗号下进行的,北方的新教集团和南方的天主教集团各自在"我的上帝比你的上帝更大,你的君旗应该归到我的君旗之下"的理念下发动战争。经过30年征战,欧洲各国打得筋疲力尽,在威斯特伐利亚确立了主权平等、主权不容侵犯原则。这也是现代法律治权范围的基础。在冷战时代,西方不断从道德高地出击,打擦边球,但在涉及到具体主权问题的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在匈牙利事件和布拉格之春期间都没有越界一步。冷战结束之后,西方自信爆满,提出"人权高于主权"和"普世价值"的理念,不再满足于擦边球,而是到处试图一脚破门。前南斯拉夫、伊拉克都是打破威斯特伐利亚传统、试图重造西方单边政治秩序的企图。由于伊拉克的惨痛教训,西方在利比亚和叙利亚缩手缩脚很多,但还是插手很深,到野火烧大了又试图甩手。在另一方面,西方到处推销环保理念,这是对的。问题是,地球环境最大的破坏者不是碳排,不是水污染或者雾霾,而是人口膨胀,这是消耗失控的根源。然而,这是政治和道义上的地雷阵,没有任何西方政治家敢碰。人口炸弹似乎炸不到西方,但正以难民潮的形式形成巨大的冲击波向西方卷来,而且这冲击波不可能很快过去。
战后,西方经历了制造业萎缩和福利失控的艰难,未来发展充满迷茫。穆斯林极端主义形成深刻、痛楚但并不致命的威胁,毕竟穆斯林极端主义没有能力在军事上击溃欧洲,但泰山压顶的难民潮(或者用眼下西方媒体中更加政治正确的说法:流民潮)正在向海啸一样压来,西方如何应对?是像中国历代帝王一样构筑长城吗?
扯到更远,在眼下的美国大选中,特朗普异军突起,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政治智慧或者个人魅力,而是因为他提出的破除政治正确的观念。政治正确是一个难以一言以蔽之的东西,但这正在成为一些大而无当的道义原则的保护伞和现实政治的拦路虎。西方政治理念的精髓在于制衡(check and balance),现实世界永远是一个有限资源条件下的最优化问题,缺乏制衡的道义原则容易忽略有限资源的现实,而给自己造成巨大困扰。西方政治智慧正在面临历史性的考验。
地中海难民危机进一步恶化
今天西方主要媒体的头版很多都有一个三岁的叙利亚男孩从海里冲上海滩的尸体的消息,令人心碎,但更引出无数问题。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应付越来越大的难民潮。到7月底,德国已经接到18.8万分难民申请,比2014年全年还有多15416份。就全欧洲而言,到7月底,已经有43.8万份难民申请,2014年全年为57.1万份难民申请。难民冲突的热点已经从希腊-马其顿转移到匈牙利,匈牙利警方与难民已经对峙3天了,先是封锁布达佩斯火车站,后是把难民列车停靠在一个小镇,试图迫使难民登记。事态会如何发展,谁也不知道。但匈牙利总理愤怒地指责道,难民不是欧洲的问题,而是德国的问题。德国的难民政策比较松,经济条件比较好,大部分难民都试图进入德国,但欧盟规定要难民在进入欧盟的第一站登记,而难民试图越过第一站而直接到德国登记,害怕会被截留在第一站。默克尔继续对难民处境表示同情,但国内反移民势力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不知道能顶多久。这是比希腊债务更加难缠的问题,这是自家院子里的危机。英国的卡梅伦也指责默克尔的难民政策,暗指她鼓励了更多的难民。
进入欧洲的难民来自多个方向,西地中海的难民较少,西班牙的压力也相对较小;中地中海的难民最多,意大利(尤其是西西里岛)的压力很大;东地中海(包括巴尔干)的难民迅速增加,有超过中地中海的势头,还有从阿尔巴尼亚流向希腊(最终目的地也是德国)的难民,这是眼下的热点所在,希腊、匈牙利、马其顿的压力很大。另有从俄罗斯、乌克兰方向流向欧洲的难民,但数量较小。国际组织估计,到今年7月底,在欧洲周边有 35万难民涌入,其中23.5万抵达希腊,11.5万抵达意大利,另有约2000抵达西班牙。相比之下,2014年共有28万难民抵达欧洲。
欧盟和申根版图并不完全重合,申根国家之间可以自由旅行,欧盟国家之间可以自由工作、居住。深绿为既是欧盟也是申根的国家,浅绿为非欧盟申根国家,深灰为欧盟但非申根国家
主要难民偷渡路线,红色实线为主要海路,红色虚线为次要海路,绿色实线为主要陆路,紫色实线为渡船线路(偷渡船来回跑,而不是单程的)
难民进入德国的路线
中地中海的难民主要来自北非和撒哈拉以南地区,厄立特里亚难民最多,其次是尼日利亚难民;东地中海难民主要来自叙利亚,其次是阿富汗,还有一些巴基斯坦难民,不知道他们直接来自巴基斯坦、借道阿富汗、还是已经在海湾地区;巴尔干难民中,叙利亚难民和阿富汗难民不相上下,值得注意的是,还有很大数量的科索沃难民,看来前南斯拉夫内战的余波未息,科索沃在西方支持下获得独立,但并没有获得发展,赢得了主权,丢掉了人权,这应该是阿尔巴尼亚流向希腊的大头。
虽然地中海不像太平洋那么风高浪险,还是有很多难民死于非命,其中大头来自中地中海路线。2014年也有不少难民死于Apula & Calabria路线,但2015年这个数字很低,估计转道希腊了?2015年难民死亡人数显著增加,图中只是半年的数字,其中4月间利比亚外海翻沉的一艘船上就有800多人丧生。
从时间上来看,4月的死亡人数最高,这是那一艘不幸的难民船翻沉的结果。西方继续面临两难境地,不加强搜救,今年最后4个月可能有更多难民丧生;加强搜救,实际上进一步鼓励难民潮。
2014年难民申请落地的分布,德国最高,瑞典第二,意大利紧随其后居第三,英国在策动外交和军事干涉时很起劲,但到了接纳难民的时候就缩在后面,接受难民人数比匈牙利还少
三岁的叙利亚死难男孩本来是要一家来加拿大避难的,哥哥和母亲也在同一翻沉事故中遇难,只有父亲生存。姑姑在加拿大已经开始申请移民手续,但没有申请难民,至少现在移民部是这么说的。这一悲剧在加拿大国内也激起争论。一方面,谁都不希望再看到这样的悲剧,都认为该做些什么;另一方面,很多人对大量用来的穆斯林难民有极大的疑虑,魁北克一个小镇刚通过地方法规,限制新建宗教场所,也限制家庭教会,尽管不针对任一宗教,但被认为明显是限制当地的穆斯林,因为基督教会没有新建的问题。加拿大答应接纳1万叙利亚难民,哈珀的大选口号中包括再接纳1万,但要等到他选上才兑现,而不是现在就利用总理的权力兑现,明显是试图捞政治稻草。另一方面,哈珀转守为攻,指责反对党一方面反对加拿大在叙利亚的军事介入(加拿大空军参加轰炸ISIS),另一方面要求增加接纳叙利亚难民,是彻底的自相矛盾。反对党只有顾左右而言他。但谁都不提加拿大在鼓励叙利亚人民反对阿萨德反而成全了ISIS的历史作用,尽管加拿大的作用不是最大的。加拿大接受过大量越南难民和索马里难民,后遗症到现在还没有消除,老百姓心有余悸,再要大量接受叙利亚难民,除了反对党的口水,民意这关难过。
加拿大的为难不是独特的,这是很多西方国家共有的问题。经过5年的战战蹂躏,叙利亚难民的处境非常值得同情,但叙利亚难民也展现了一些令西方人民不安的行为,尽管有很多这样的行为情有可原。叙利亚难民在匈牙利与警方的暴力冲突,在接到救援物资时对红十字标志的强烈反弹,这些都使得不少人们对叙利亚难民日后在西方社会里的融合产生疑虑。BBC有一句话很精确地说出了西方人民的心结:在客人有难的时候,请客人在家里吃饭,人人愿意做;但请客人在家里安家,这就是完全不同的问题了。叙利亚难民只是难民潮的一部分,但他们的问题很典型。大部分难民希望到德国、瑞典落地,估计今年德国的难民申请总数可达80万。
再谈地中海难民危机
匈牙利政府"投降"了,与叙利亚难民对峙未果,叙利亚难民大批涌上街头,索性步行向奥地利边境走去。匈牙利当局只有派出100多辆大巴,把难民运往奥地利边境。奥地利已经答应接受,并转送往德国。奥地利还有不少志愿者,自己驾车,越境到匈牙利一边接送难民。匈牙利和奥地利同属申根国家,没有边境检查,可以自由往来。这也是叙利亚难民大批涌入匈牙利的主要原因,因为从这里到德国,至少在理论上已经畅通无阻,不存在任何法理上的阻拦。同样道理,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克罗地亚就没有多少叙利亚难民问题。
欧洲在希腊财政危机之后,正在面临更严峻的难民危机。默克尔几乎可以声称赢得了希腊财政危机之战的胜利,但难民危机是否会成为葬送"铁大妈"的契机,还有待观察。到现在为止,默克尔没有提出任何有效的解决难民危机的计划,德国只是在被动地接受难民。有说法今年难民总数可达80万,明年估计相似的数量。实际上,中东、北非、撒哈拉以南有经济移民动机的人何止一年80万,此门一开,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不是不可思议的。欧洲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对于叙利亚难民,欧洲媒体的用词在refugee和和migrant之间徘徊,充分说明了欧洲心态的纠结。叙利亚难民的行为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强了这种纠结。难民是政治难民的简称,他们家园遭到毁坏,回归会受到迫害。收容难民是各国的人道主义责任。但对于难民来说,有一个安全的家,这是符合难民身份的要求;指定到哪里安家,这就不符合传统上对难民的定义了,或者说不再是政治难民,而是经济难民,或者说是流民。他们离开家园的目的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这种要求无可非议,只是他们进入目的地的手段不为目的地国家的法律所认可,所以也称非法移民,以和合法移民相区别。
叙利亚的大片国土陷于战火之中,焦点已经从反政府武装与阿萨德之间的战斗转变为ISIS与所有人的战斗。不可思议的是,貌似无根的ISIS不仅站住了脚跟,而且很快在反政府方面成为主导。ISIS对于已经2000年人畜无害的帕尔米拉古迹都不放过,对于占领区人民的残忍就更不难想象了。ISIS根本不在乎争取人心,他们在做的是"净化"土地,铲除一切与ISIS理念有一点点不合的人和事。阿萨德方面或者在坐视反政府方面内耗,或者无力独力压制ISIS,并不急于出击。美国和西方盟国曾经大举出动,轰炸ISIS在科巴尼和其他接近土耳其边境的阵地,但对铲除ISIS或者是力不从心,或者是三心二意,近来没有重大行动。在这样的情况下,叙利亚人民大批出逃是必然的。
叙利亚难民首先逃到土耳其和黎巴嫩,但今年开始,大批借道涌入欧洲。希腊成为"过路"难民的第一站,在一开始承受了巨大的压力,现在反而"看开了",因为这些难民根本无意停留在希腊,他们的目的地是德国和瑞典。除了"扰民"和影响旅游业之外,过路的叙利亚难民还成为不大不小的生意。匈牙利从开始的严控到现在的"看开了",也是意识到叙利亚难民根本无意在匈牙利安家。
德国一方面唱高调,接受所有难民,另一方面要求欧盟国家分担难民压力,遭到各国的抵制。这是德国自找的。愿意接受难民这没错,但欧盟对于难民有都柏林协议,规定难民应该在进入的第一个欧盟国家登记、申请难民,然后才谈得上按分配到前往定居国家。但最后定居国家不一定是申请登记的国家,也不一定是要求前往的国家,要由欧盟内部统一安排。匈牙利在执行这一规定时,遭到叙利亚难民的强烈反弹,这就是布达佩斯火车站对峙的起因。叙利亚难民有他们的理由:他们已经有家人在德国,德国的难民条件宽松,更主要的是,他们不仅要逃离破碎的家园,还要在一个理想的新家园落户。匈牙利、希腊甚至意大利都不是他们的理想新家园。求生与机会是相连的,当年欧洲移民前往北美,也正是出于这种动力。但这和现代难民理念已经不符了,换句话说,逃难是初衷,但现在他们已经不是难民了。
事实上,叙利亚难民中,不乏经济条件不错的人。有报道说,一些已经进入匈牙利的叙利亚难民雇佣出租汽车,直接开到德国境内指定地点,这可是耗资不菲的作为。还有报道说,有叙利亚难民通过合法签证进入俄罗斯,然后坐出租汽车从摩尔曼斯克前往挪威北方边境,从那里进入挪威,寻求避难。这些都不是经济条件拮据的人所能做到的。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经济条件,但很多人还是有条件在匈牙利境内买自行车、火车票等,千方百计前往德国。真正身无分文、只要有一个安全的避难所的难民肯定大有人在,但现在反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难民也好,移民也好,叙利亚人有权寻求安全、富庶的生活。问题是欧洲是否有胃口接纳并非难民的叙利亚人,还有利比亚人、阿富汗人、伊拉克人、厄立特里亚人、索马里人、尼日利亚人……当年的北美地广人稀,土著根本没有能力、甚至没有概念来制止欧洲来的移民。但21世纪的欧洲不存在这样的问题,问题在于谁都知道"必须做点什么",但谁都不知道这个"做点什么"是什么,或者不敢想、不敢说、更不敢做那"不能说的秘密",这和战后70年欧洲的政治正确教育和公民理念太不符合了。但历史没有给欧洲太多思索和犹疑不决的时间,几十万难民在敲门,欧洲的门半开着,接下去怎么办呢?
还在不久之前,欧洲政府最担心的事情是本国穆斯林前往叙利亚参加ISIS,现在ISIS没有来,但"叙利亚"来了。这肯定不是说这些叙利亚难民有伊斯兰极端主义嫌疑,他们本身就是伊斯兰极端主义的受害者。但历史一次又一次表明,即使在欧洲定居多年,接受欧洲教育,"融入"欧洲社会,穆斯林的离心倾向不容忽视,在不少问题上甚至与主流社会背道而驰。加拿大有过几起"荣誉谋杀"案,通常是女儿违背家庭意志,与男孩相好,父亲、兄弟甚至母亲合伙把女儿杀死,但以穆斯林信仰作为理由。不知道可兰经是否有荣誉谋杀的内容,但这是加拿大法律绝对不容许的,是彻底的冷血谋杀,当然要被定罪。这还是在其他方面守法、合群的穆斯林家庭,经济地位不错,生活稳定,一般来说也没有伊斯兰极端主义倾向。欧洲也有多起这样的案件。程度较轻的还有妇女蒙脸问题,包括在法庭作证或者国籍宣誓这样的场合。在加拿大,还有穆斯林要求在穆斯林圈子内实行伊斯兰律法(既Sharia Law),以取代加拿大的法律,估计欧洲也有这样的呼声。在这样的基本理念上都与主流社会格格不入,如何使人相信穆斯林融入主流社会的前景呢?如果穆斯林族群壮大到一定程度,说不定在欧美要求禁酒、禁猪肉真的不是不可思议的海外奇谈,大街小巷不再是教堂钟声,而是一日5次向麦加的祈祷。
英国在叙利亚难民问题上,显示出十足的两面派传统。一方面罔顾操动利比亚和叙利亚动乱的前科,另一方面扎紧英吉利海峡反偷渡的篱笆,并在国内制造反对非法移民的舆论气氛,使得英国成为叙利亚难民的畏途。匈牙利在布达佩斯火车站与叙利亚难民对峙中"吃瘪"之后,改弦易张,一方面动用大巴把积压的叙利亚难民礼送出境,另一方面准备封锁边境,在必要的时候不惜动用军事力量。英国不是申根国家,但属于欧盟国家;匈牙利的做法更是公然违反欧盟传统和现代世界对待难民的通行做法;奥地利也曾威胁过要暂停执行申根协议,恢复边境控制;更多欧盟国家公然拒绝接受叙利亚难民。
欧洲刚经历了希腊财政机的折腾,欧洲统一的经济基础已经松散。如果难民危机迫使申根协议所代表的欧洲统一的政治和社会基础也开始松散,那欧洲真是走回头路了,一路滑坡到30年前。
叙利亚难民的大潮刚抵达德国,还要多久才能激起德国民间的反弹呢?叙利亚难民现在抢尽头条,但地中海难民潮不是从叙利亚难民开始的,如果德国对叙利亚难民打开大门,有什么理由把厄立特里亚、索马里、尼日利亚难民拒之门外呢?
上周末,德国接纳了2万主要从匈牙利涌入的叙利亚难民,周一预计另有11000人到达。法国宣布将接受24000难民,连"拖后腿"的英国也捱不过去了,宣布将接受2万叙利亚难民。欧盟计划在原计划的接纳4万难民基础上,再接受12万难民,其中包括在希腊的66000人,匈牙利的54000人以及在意大利的40000人,但尚未解决如何"公平分配"的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这些远水救不了近火。法国计划是两年内接受24000难民,英国则要5年内接受20000难民,而更多的难民现在就在欧盟大门砸门。
2014年与2015年(到7月底为止)欧洲各国的难民申请人数,德国遥遥领先,匈牙利也难民申请数量暴涨,传统的难民去向国瑞典可能距离较远,涨幅没有德国那么大。整个欧盟2015年7月底已经有近48万人申请难民,这包括叙利亚难民和非洲难民
各国按本国人均计算的难民申请,瑞典遥遥领先,匈牙利也很高。德国毕竟人口更多,比例反而只有匈牙利的一半,瑞典的1/4。在这些国家里,英国最低,老奸巨猾的家伙!
2014年难民来源国分布,叙利亚难民遥遥领先,随后的是阿富汗。科索沃在前南内战结束20年后依然有大量难民,是一个意外。厄立特里亚、伊拉克、尼日利亚难民不意外,但塞尔维亚难民是一个意外,这些是受到政治迫害,还是经济原因?巴基斯坦和伊朗难民也是一个意外,以前不知道有那么多巴基斯坦和伊朗的难民。最意外的是俄罗斯难民,这些是来自俄罗斯的,还是东乌的俄罗斯裔?
2014年欧洲各国批准难民人数总数约18.5万,德国最多,瑞典第二,法国、意大利、瑞士、英国随后。2014年申请难民总数为57万。英国在2014年6月至2015年6月有25000人申请难民,首轮拒绝率超过60%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叙利亚难民,其中在瑞典申请难民的约65000人,德国近10万人,奥地利约18000人,匈牙利也是约18000人,塞尔维亚约50000人,总计近35万人。在其他欧洲国家申请难民的人数分布。保加利亚就在黑海便,叙利亚难民申请人数多不奇怪,奇怪的是邻近的罗马尼亚就少得多
但这些只是已经进入欧洲的叙利亚难民,在大中东难民营地还有400万叙利亚难民!其中土耳其约200万,黎巴嫩略高于100万,约旦约63万,埃及约13万,利比亚还有24000。欧盟任重道远,哪怕这400万人中一半决定前往欧洲,都是巨大的压力,何况还有尚未叙利亚的潜在难民
欧盟计划强制分配各国接受难民的名额,棕色为已经分配的,青蓝色为计划增加的。波兰、匈牙利、斯洛伐克、罗马尼亚拒绝接受强制分配
另一方面,海湾国家出资援助叙利亚难民,但坚决拒绝接受叙利亚难民的涌入。海湾国家拒收叙利亚难民在西方引起强烈反响,但海湾国家之间门清:叙利亚动乱是阿拉伯之春的直接后果,海湾国家也是阿拉伯之春的"受害国",沙特、阿联酋、卡塔尔花了好几百亿买太平,才糊弄过去,没有太波及。即使如此,巴林动乱最后弄得沙特、阿联酋出兵了。阿拉伯之春的另一个后果也门到现在还在打,沙特、阿联酋已经深陷战场,而且眼看着回天无望。把大量叙利亚难民放进来,这是"引狼入室",谁知道这些是逊尼派还是什叶派?再说,海湾国家一直对外来移民非常敏感。他们靠石油维持福利国家,但自己国家人口少、教育程度低、缺乏技术工人,只有依靠印度(穆斯林)、巴基斯坦、叙利亚、埃及等国的外来劳工。为了不稀释本国的福利和维持政治生态,这些外劳只能定居和工作,但没有公民权。如果放进大量叙利亚难民,是当外劳处理,还是当给予公民权的难民处理?巴勒斯坦难民在约旦和黎巴嫩已经快70年了,到现在也没有公民权,阿拉伯国家向来不给难民公民权。但巴勒斯坦难民在约旦和黎巴嫩的"国中之国"问题早已引起其他阿拉伯国家的警觉,现在放进几十、上百万叙利亚难民?门都没有。所以西方不满归不满,海湾国家对接受叙利亚难民根本不予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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